2019/08/06苏东

不知从哪天起，脚步有了几许从容，几许犹豫，而眼里也开始注意一些原来不曾想看，也没有时间去看的头上脚下： 一块黢黑的井盖上的图腾，会使我驻足，随手一拍。邻里门楣上一串数字和字母也会使我抬头皱眉，随即探究起来 —

当教堂的钟声鸣响，我会抬头去看钟楼的十字架，偶尔顺道推开厚重的门，脱帽走到玛丽亚的烛前默想…… ”

时常经过德村千年的古镇，会发现石街两边悬着的大卫之星和繁复纹路的铁艺铜牌。

刚开始，我只是觉得 “ 德国匠人的手真巧，有一种经典的韵味和永恒的美”。我想那里面也一定有很多，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甚至不想为人知的和不堪回首或辉煌灿烂的“德国往事”吧。

但这些已经不足让一个从至少有5000年文明国家来的中国人感到特别的感动和好奇。
直到有一天（至少这一天离现在至于有十年的科隆起吧），我发现德国各地的老马路上越来越多的有一种小铜砖被死死的嵌入在看起来庄重内敛的至少百年以上的临街屋子的门前，在入夜或清晨的路灯下静静地折出柔柔的“ 亮 ”。

我好奇的屈膝半蹲，仔细端详那被渗入泥尘的铭文：它，方寸只有10x10，却那么安份的袒露，任人踏过而静默不语。

就这样，突的那些原来在我眼里的“字符图腾铁艺铜牌”就这样被“它 ”激活了！

它们，开口了，一个一个轮着急切地和我用无形的频道心语交流起来、倾诉起来，而那些字符背后的“ 人 ”也跟着一个一个、一群一群的清晰起来，鲜活起来……

原来，这就是 “ 绊脚石 ”！

Stolpersteine！

而这些刻有受难者姓名的铜牌，就是他们的纪念牌。

他们是被纳粹谋杀、驱逐和被自杀的罗姆人，吉普赛人，犹太人，耶和华见证人……

通常，这些“绊脚石”就铺设在受难者生前住所门前的路面上，与普通的铺路石平齐。

“只有当一个人的名字也被遗忘了，他才算被忘记”，在犹太教最重要的典籍之一《塔木德》里有这样的表述。

可总有所谓的超人、神人断言：“ 所谓人的历史，就是一张张被法西斯强权独裁任意盖下万字图形的卫生纸 ”！

也有人写道：“ 所谓人的历史，就是一场被无形众神控制的，天堂和地狱交织的游戏 ”！

我不服、你不服，但最不服的却是他 Gunter Demnig （君特·德姆尼希），一个1947年10月27日出生于德国的昔日帝都，毕业于柏林艺术大学和卡塞尔大学的双料艺术家。

1990年，正值德国驱逐犹太人暴行五十周年之际，德姆尼希就从艺术的角度，深入研究了当年科隆的1000名辛提人和罗姆人被驱逐的经历（实际上驱逐这批人，是纳粹德国为准备之后针对犹太人的大规模驱逐而事先进行的前期试验）。

而2年后的1992年12月16日，也就是党卫军头目海因里希·希姆莱下达驱逐“吉普赛人”的《奥斯维辛法令》（Auschwitz-Erlass）的五十周年黑暗日。

在这一天，无畏的德姆尼希未经政府核准，就将人类的第一块“绊脚石”的敲入了科隆市政厅前的路面！！！

着敏锐理性而不凡疯狂的德姆尼希则按照自己的法则，开始操纵一条可以滚动的时间轴，按照纳粹当年的驱逐路线穿过科隆、穿过德国、奥地利、比利时、法国、克罗地亚、挪威、波兰、捷克共和国和匈牙利——

直到今天，这块小小的“ 绊脚石 ”已经在大约1100个地点扎根，已有超过56000多块的“ 绊脚石”遍布在德国和其他16个欧洲国家……

如同柏林墙倒塌后的被人们敲碎带走的石子一样，成了有良知的人们收藏在心里的纪念碑！！！

德姆尼希将他的这一作品视为“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分布式艺术作品”。

20多年来他，一直都在重复的从事这件拒绝遗忘的事情，扬起他的榔头，将这人类的耻辱和泪痕一锤一锤钉入地面，然后擦亮“ 它 ”，抚摸“ 他她 ”，带领路人一起凝视“ 它 ”……

作为德国民间“ 正义转型 ”最伟大的艺术工程之一，当人们弯腰阅读绊脚石上文字的鞠躬，也算是幸存者和后人对受害者们象征的缅怀吧

德姆尼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受害者的名字,带回到他们生活过的地方

在这些纪念性的石块上刻有一行相同的标题：

“这里曾经居住着”，标题下方则刻着受害者的姓名、出生年份、流放年份和地点及其命运结果的理性记录。

尽管名叫“绊脚石”，但德姆尼希可不想绊倒路人。

记得，一个德国孩子曾经问他：
“ 先生，这块石头，到底会不会绊倒人呢？！”
“ 不，不会，人们的身体当然不会被绊倒，但在我们心里会的”

孩子看着“ 德姆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 大人们 ”则深深地低下了头……